在儿时记忆里，父亲是一个二三百人小厂的厂长，成天心忙忙碌碌的。特别是一到岁末，为完成生产任务，到车间和工人一起加班加点干活，有时几天都见不着他的人影。

父亲在家里从不干家务活，奶奶常常夸张地说家里的油瓶倒了他都不会扶。父亲不干家务活，但对工厂的事情却尽职尽责，兢兢业业。每天提前一个小时上班，中午不回家 ，晚上比别人晚一小时下班。常常是他吃完早餐走，我们还没起床，晚上我们吃完晚饭他还没回家。有一年岁末，工厂里仓库物质被盗，他亲自带领值夜班的看守人员布控蹲守，一个月没有回家，最后硬是抓住了盗窃仓库的小偷。

八岁那年也是岁末，冬天下着大雪，我发高热的第三天晚上父亲回来了，奶奶对他说，你儿子高烧三天了，你赶快带他去医院看看吧。父亲听后命令我，马上起床穿衣跟他到医院。八岁的儿童正是撒娇的年龄，可是我不敢。虽然发热、头痛，根本不想起床，但出于对父亲的畏惧，立马起床穿衣，乖乖地跟着父亲后面走。到医院一量体温41度，第一次听见父亲那种求人的声音和医生说：“这孩子的命苦，出生八个月就没有娘了，您一定要好好给他看看。”医生说：“这孩子高烧，要在门诊部吊水观察一夜再视病情而定。”父亲在观察室内不停焦急地徘徊着，一会儿摸摸我的前额，一会儿让护士量量体温，我以为他会一直守候着我，哪知道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，烧尚未退尽就不见了他的身影，睁眼看见的是守候在病床边的奶奶。

直到父亲退休后，奶奶的年龄也大了，他才开始学习洗衣做饭收拾屋子。每年过春节，我怕父亲和奶奶在家寂寞，每年带着妻儿回家和她们一起过春节。

那时，车少人多，临近春节，火车是一票难求，有的旅客在途中一耽误就是几天。由于年二十九、三十乘车旅客相对要少一些，我们每年都是在年三十下午２点以前赶到家，每次父亲都要提前到公交车站去接。

儿子五岁那年，计划好年三十下午２点以前到家的，由于全国大部分地区下雪，乘坐火车中途转车晚点，幸运的是我们赶上了最后一班晚上９点的公交车。车到终点站，车窗外寒风凛冽，大雪纷飞，地下积雪二三寸厚。车站只有父亲孤身一人在昏暗的灯光下，佝偻着身子右手撑着伞，左胳膊腋下夹着二把伞，看见车来急忙小跑过来，两眼不停地搜索车内人群。我儿子下车后抱着父亲的大腿，非让父亲背着他回家。我们说爷爷年龄大了背不动你，儿子说那我就自己走吧。但父亲非常高兴，执意要背他，一直到家话语不断，天气虽冷，却其乐融融。

我们到家后，奶奶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说：“你爸上班时岁末工作忙，现在退休了，每次听说你们回来过年，十多天前就忙开了，开始采购年货，做鱼丸、肉丸、扣肉……今天上午10点就到车站等你们,一直等到现在才回来。刚一落座，父亲拿出一瓶酒，知道我从来不喝酒，那天非要我陪他喝一杯。接过父亲手中酒瓶，给他倒一杯，给自己倒了一杯。我举杯说：“感谢您岁末为我们忙碌，祝您和奶奶身体健康！”话刚落音，儿子抢着说我也要喝酒，祝太奶奶、爷爷身体健康。父亲听后笑了，脸上的皱纹象菊花般绽放。